第八百九十三章 重伤员(中) (第2/2页)
也是这一刻,罗南明显感觉到了肌体与外部环境“解离”时,仿佛涂了胶、又似融化在一起的粘着感。那是“我”与“非我”在一体化的生命力循环中,生成的临时“连接通道”,或曰“血管”“能量轨道”。
这肯定不符合人类的审美,但“磁光云母”绝对会很感兴趣。
于是,罗南对“诸天神明”的审美取向,不免有些悲观。
等到那些“临时血管”彻底断开,彻底恢复人形,属于此人的记忆和意识,也就在罗南的主动退让下,层层倒卷而回。
东幡,西郊不甚知名的黑帮分子,但多少算个中层,在本地帮派“金属狂野”中有点儿地位。
“金属狂野”是西城郊区中等体量的黑帮,平日里生财之道,主要还是以智械非法改造和黑市交易为主,有点儿技术性,不怎么榨老家人的油水。再加上东幡之所以混到中层,主要是靠他那个“智械二级修理证书”,勉强算是技术路线,因此在街坊邻居那里,名声倒还好,算是公认的“有能耐的人”。
只是,两周前,在唐立组织的那次临时清剿行动中,“金属狂野”损失惨重,回头就被人掘了老巢,东幡随即变成了丧家之犬,昼伏夜出,以备不测。目前也在积极联络,求人招募。
昨晚他到山上来,躲水患是假,与中间人、招募者碰头是真。却不料半途出了这事儿,如今坐在泥涂中,仿佛刚从一场奇幻的梦境中醒来,又好像是进入了不确定的第二场。
东幡自动忽略了一切过往认知无法理解的事项,就从昨晚事件本身去考虑,怀疑是不是碰到了钓鱼执法。他不是能憋住事儿的性子,否则不会一边学技术,还一边去混帮派,他直接打电话给中间人:
“瘟盛,你坑我!”
“东幡?”对方先是惊讶,随即回以粗口,“特么的别给我打电话,现在满山满野都在抓人,你侥幸跑了就低调点儿……”
“所以你说的招募就是扯淡?”
“昨天不是,但今天是!”瘟盛说得理所当然,“这局面你都看到了,内务局、智管中心肯定有大动作,现在没有人敢招募,尤其是你这样的‘擦边儿’技术人员。”
“你特么……”
“闭上你的狗嘴听我说,你可以去北、南、东郊,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,有点儿脑子就好好跟你老娘去领救济粮吧,实在不行你去卖啊,如果你能进城的话。”
于是,两人通话以无意义的粗话结束。
东幡怔愣半晌,终于还是从泥浆地里站起来,沿着昨晚踩踏出来的似乎可以下山的路径,往山下去。虽说意识如坠迷梦,可他的身体状态毕竟不同,一路如履平地,轻轻松松便过了地势最险峻之处,来到山脚下。
饶是如此,浑身泥浆草叶的他,仍然十分狼狈。
当然了,这种时候,在这边活动的人们,基本都是如此,甚至还要更糟。
东幡昨晚是来“应聘”的,他并没有到山上避难,一直住在城里。像他这样的也不算异类,如今西郊多的是困守在家中的可怜虫——如今郊区水位普遍是四到七米,局部超过十米,想出来也不容易。
那些趁着水势尚小,早早出来喂蚊子、吃草根的算是有先见之明。
如今这形势再想出来,一艘纯载人小艇,就是行李不超过一个背包、重量不超五公斤的,把你从困居处接到旱地,单人价位是两千块,独立箱包行李算一个人的钱。单身汉咬咬牙就出来了,拖家带口的那是真要命。
自己家有小艇,或者靠个门板什么的出来……
嘿嘿,真当那些“摆渡”的是吃素的?
东幡知道行情,但他并不需要随行就市。在“金属狂野”这些年,经营出来的人脉,终究还是有几条能够抗住风浪和意外的。
在前往水灾区域边缘的路上,他打电话找到了熟人。按照对方的指示,趟着齐腰深的臭水,到城郊边缘一处平顶屋上候着。再等了有半个来小时,西图昂开着他那条冒着黑烟的小艇,空船赶了过来。
西图昂是一个左腿、左臂都使用义肢的中年人,至少看上去像。或许是因为平衡太难掌握,哪怕他现在坐在小艇后排,总感觉身体往左边倾斜。他头脸上刮得干干净净,连根毛都没有,偏又是筋肉横生,看上去像是一位典型的街头暴徒。脸上戴了个花里胡哨的泳镜,此时正顶在额头上,仍然与凶暴气质很搭。
“快走,里面还有活儿呢。”
“没有别人吗?”
“不是谁都像你,厚脸皮赠一次两次不嫌丢人的。”
东幡咧嘴笑了笑,跳到小艇上,西图昂也不管艇子晃荡,直接一个大回环,“突突突”地就往灰蒙蒙的“臭水湖”那头开过去。
他还有闲瞅了东幡两眼:“你受伤了?”
大概是昨晚致命伤口流到脸上的血迹没有擦,没有回收价值,雨水也没有浇干净。
东幡抹了把脸,放在眼前看了看,随口应道:“小口子。”
“是吗?”
西图昂示意东幡朝小艇前端残损的挡风玻璃照照看,权当镜子了。
于是东幡踩着小艇内侧空荡荡的甲板,向前走了两步,探着身子,从外面勾回个弧度,借凸起的那边检视。
挡风玻璃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还算年轻俊俏的面孔,粗眉大眼,脸有点儿长,或许是为了掩饰,借着不错的发量形成压眉的盖刘海,看得出平常还是比较珍惜外貌的,只是现在胡子拉碴,而刘海也被血迹粘成一绺绺的,透着黑红颜色,还有干结。
“草,有水吗?”
“您就近取用?我开慢点儿,别嫌弃。”
“滚!”
东幡确实对自家形象挺看重的,但也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程度。
他扒拉两下刘海,抠掉上面的血块干结,随口与西图昂闲聊:“这两天挣够两年的开销没?”
“流水肯定够了,纯利……呵呵,我草骠帮他大爷的!”
“不是说三七分吗?二十四个月给你三分之一,八个月也可以了,而且看这水势,十天半个月也缓不过来。只要你不被那些被你‘打劫’的可怜虫反杀,前途还挺光明。”
“七成是给帮派的,还有两成要给帮派的大爷啊。”西图昂骂骂咧咧的时候,嘴里也显露出满口的金属牙齿,感觉更像坐地收租的大佬,然而说的都是他被“盘剥”的惨事,“而且前期买‘艇位’的开销,到现在还没有回本;再有,早听说有人在后面盯着呢,指不定明后天的就把我给顶了,到时候还要倒赔进去,要让我知道是哪个杂种……”
东幡冷笑:“说不定就是帮派大爷在给你上眼药。”
西图昂窒了一下,咧嘴苦笑:“有道理。”
紧接着他的面目又狰狞起来:“老子就应该去跑单帮……”
“然后骠帮会很乐意帮你沉底,你有这对家伙,都不用帮沙袋。”小艇很小,东幡一探手,就能碰到西图昂的全金属左臂,这是价格不菲的智械装备,左腿那根也是。
所以,东幡很快就改了口:“不对,他们肯定会先卸下来,单卖出去……这样你身子轻,就不用沉底了。唔,也不对,哪怕是你这样的,他们也会物尽其用。”
西图昂抽动嘴角:“老子有权限护体。”
“黑市价格会低一些,但现在‘金属狂野’完蛋了,他们的利润还会抬高。”
说到这儿,两人对视一眼,同时叹气,再一起骂娘。
西图昂身上一臂一腿两组智械设备,确实是有正规使用权限的,原则上只有他一人能使用。正因为如此,再加上他过往的凶名,才能在混乱的西郊区域,震慑那些鸡鸣狗盗之辈。
可这也带来了很沉重的负担:这种明面上的、记录在案的智械装备,在最初的五年授权结束后,每年都要再续一笔高昂的权限使用费,才能维持绑定。
如果断缴,只有两条路:
一是智管中心上门催缴或收回;二是直接改造破解成非法装备。
如果是后者,西图昂可以天天睁一只眼睡觉了。
实际年龄已经快六十的西图昂,肯定没有精力应付这些;而从来没有攒钱习惯的他,也没有能力搬到相对安全的城区生活。至于让智管中心收回……拜托,他这些年得罪的人堆满他那间破房子还是轻轻松松的。
成为缺手缺脚的废人,他怕是活不到下周。
日子就这样僵持下来。
对西图昂来说,东幡的存在是他的幸运。至少身上这两件昂贵的保命道具,有什么小故障要处理,他可以打马虎眼,不用到专卖店去,在东幡这里凑合凑合。
而这就是东幡的生意来源之一。
当然,在“金属狂野”的时候,东幡不会在乎这点儿蚊子腿似的小钱儿,基本都是免费就帮着处置了,这也是他们交情的来源。
至于现在……大家也只能是咬牙互相帮衬着。